【门芦】野马无缰入梦来
*全文1.2w+，请谨慎阅读
*本篇设定基本为杜撰，并无可靠考究
*有微量时芦，注意避雷
01
今夜没有风。干瘪的暗在空气中流淌，黑压压的穹顶笼罩着整座城市，严丝合缝令人喘不过气。这是晚间八点的海城，乍一眼望去没有一丝灯光，也几乎没有一点声响，所有房屋都沉在整齐划一的黯淡中，只露出隐隐约约的轮廓线。与此相对的是城郊的别墅区：那里灯火通明，要是你能靠近，兴许还能还能听到一栋又一栋房子里悠扬的古典乐和时不时传来的嬉笑声。
芦焱坐在窗边，手里攥着一个三阶魔方。尽管屋里暗得看不清任何方格的颜色，那魔方在他指尖旋转着，不到十秒就被完整还原。然而他的目光却直直投向窗外，只是手上动作没停，不断重复着打乱又复原。
清脆的门铃声猝然穿透夜色，紧接着门被打开，拎着大包小包的岳胜进了屋。他熟稔地摸着黑把不同的东西放到合适位置，一边放一边说：“你又不锁门。晚上很危险的，尤其是现在这个点。”又语气认真地交代着：搁在沙发边的书和一套新睡衣是芦淼托他捎来的，冰箱里的速冻水饺和餐桌上的一小袋米他白天逛超市买下的，还有时光，半小时前他给岳胜发了消息说今天也会过来一趟，让岳胜别走得太早。
做完这一切岳胜也扯了把凳子坐到芦焱身边，跟着他的目光向窗外看去，尽管那里除了黑以外什么也没有。就这样安静地坐了一会儿，芦焱忽然开口：“我哥最近怎么样？”
“还好，”岳胜神色温柔，“前段时间的手术效果很好，芦淼说他现在能单手拎起十个算盘。”
“他可真是，”芦焱脸上显出细微的笑容，“希望他下次能拎十盒饭来看我。”
芦焱闭了闭眼，忽然伸手拍拍身下，“诶你跑两步，我想去冰箱里拿瓶可乐。”岳胜这才发现芦焱坐着的不是椅子，而是一个长方体形状的大方块。那方块忽然升高显出两个轮子，紧接着面对着岳胜的那面跳出两个像素状的小黄点和一条短横线，在夜里发出荧荧的光。这是芦焱亲手做的机器人，虽然线条流畅的金属外壳和精巧的显示屏此刻完全看不清，这会儿它看起来只像个拿蜡笔涂了眼睛嘴巴的行李箱。
岳胜跟它打招呼，“晚上好，门栓。”
“你好，岳胜。”门栓回答。与它质朴可爱的外形不符，方块门栓有着浑厚的低音，这点一直被时光诟病，说芦焱是“趣味低俗”，就连岳胜也忍不住问他，什么时候能给它换个声音，呃，或者换个身子。
对此芦焱表示我考虑考虑。
门栓跟岳胜打完了招呼，又来答芦焱的话。它揉杂电流声的语气里透着严肃，“芦焱，你今天已经喝了三瓶，摄糖量严重超标，我不建议你再……”
芦焱已经盘腿坐好，他抱臂开口，“我建议你少管我，否则一会儿指不定没人给你充电。”
岳胜瞅着面前的一对小黄点忽地闪了闪，似乎是有点……无奈？然后轮子缓缓转动，退后，转弯又向前，门栓驮着芦焱去了冰箱边，甚至还贴心地伸出机械臂为他打开了冰箱门。
芦焱又问岳胜要不要喝，岳胜很快摇了摇头。他后知后觉想起黑暗里芦焱看不见他的动作，刚准备开口，门铃声忽地响起，两人都转过头去。
芦焱一把拉开易拉罐拉环，“呦，今天真热闹。”
时光正站在门口掸着身上风衣的灰，脚边放着一袋水果。“你们这楼道还是一如既往地脏，蹭了我一身灰土。”
“这样倒显得你风尘仆仆诚意满满，我也好给你接风洗尘。“芦焱笑眯眯将另一罐没开的可乐扔向时光，后者在黑暗中准确抓住了掷来的罐子。
“你要是在门口举会儿手电筒，我不至于这么狼狈。抠门的书生。”时光一副不愿跟他多说话的模样。
当三个成年人同时待在客厅时，这点空间便显得有些局促了，不过好在这里一片漆黑谁也看不见谁，时光靠坐在沙发里，面前不远处是坐正如雕像的岳胜，再一转头，盘腿坐在机器人头顶的芦焱正仰头喝可乐。怎么看怎么不靠谱。时光扶额想道。
黑暗里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没有先说话。
时光先开了口，“芦焱，你真的很倔。先生说你拒绝了他六次邀约。”
“诶，你说得不对，加上昨天那次，应该有七次。”芦焱煞有介事补充。
“你没必要用这种不痛不痒的方式跟先生作对。你拂了他的面子，他不会让你好过，一定会来找你麻烦。也许是下周，也许是明天。”
“我的荣幸。”他声音里带着点儿笑，黑暗里时光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想都能想象出芦焱那副破罐破摔的得意神情。“请屠先生尽管来找我麻烦，我就一条烂命，随他折腾。只是让他别再假模假样送请柬来了，我看了都犯恶心。不如直接把我抓回去，那锁链一套，嚯，怎么杀都容易。”
时光跷起腿，“你不仅倔，还很自负。你明知道如果抓了你，第二天委员会的门槛就会被市民们踏破，了不起的芦大发明家。”他最后几字咬得很重，声音里是满是火气，“可这不是免死金牌，你迟早会栽跟头。”
芦焱摊手，“那可惜了，我可不是什么大发明家，我就是个街溜子。”
时光照着岳胜的椅腿踹了一脚，“你也说两句。”
忽然失了重心，岳胜一震，又很快稳住。他声音平稳地开口，“芦淼说，注意安全，有需要找我们。”
“你们这些疯子！”时光恶狠狠道。
“疯点不好吗？”芦焱一松手，喝空的易拉罐落在地板上发出清脆声响。“限额的水，越来越少的食物，每晚一小时的限电，不断被海水吞食的陆地和各种奇葩的极端天气，以及无穷无尽的暴力、犯罪、杀戮，这些还不够疯狂吗？时光，世界早疯了。”
“我只怕你引火烧身。”
“有火才好呢，最好把一切都烧成灰，烧得干干净净。”他的声音很轻，“可惜缺了风，这火烧不动。”
黑暗里三人对坐着沉默。所有的衰颓、沉重和混乱揉在一起编织成一块巨大的布，它盖在这方小屋之上，也遮在这座城里每一个人的心头，严严实实，密不透风。
这是“风暴危机”后的第十年。
02
芦焱到时岳胜和芦淼早已候在学校门口。他一见到哥哥就忍不住露出笑容，又眼瞅着芦淼气色颇好，岳胜站在一旁如守卫般可靠，心里也为他俩高兴。问起芦淼手伤，他抬起右手轻敲了一下芦焱左肩，眨着眼睛说，可比原来结实。芦淼的右手前臂是几月前在一次街头恐怖袭击里为了护住一个孩子，被歹徒的钢锤生生敲断的，此后就一直辗转在医院治疗，所幸有了好结果。
接着岳胜对芦焱说，那群小朋友们听说能见到机器人都兴奋得不得了，从早上起就叽叽喳喳地问着。芦焱三人刚穿过操场来到教室门前，就听见教室里传来洪亮的喊声。
“何老师！”剃着寸头的小男孩炮弹般撞向芦焱，扯着他裤管问：“老师老师，机器人在哪呢？”
“慢点跑，野豆子，小心摔跤。”芦焱拍拍他头顶，然而小孩的目光已经被跟在芦焱身后的方块门栓吸引，追着要去抓，被机器人领着在门口绕圈打转，教室里的孩子们都挤到门口看。
芦焱一把拎起野豆子塞回教室，又从背包里掏出两个合金制的小机器人。他按下开关放到地面上，小机器人便顺着教室地砖走起来，有好奇的小朋友也跟在后面排成一串绕着教室桌椅走。
“这个才是给你们的。我的机器人你们可别乱动啊。”
“老师你真小气！给我们小的，自己却留大的！”说话的是花机关。
这古灵精怪的小孩。芦焱蹲下跟他大眼瞪小眼，“我的，就不给你，再跟我杠小心我把那俩也带回去。”说着真的走上前去要收起机器人，结果被一群小孩抱着腿不让往前走。他艰难地将其中一个拿到手里，又举起来问：“有没有人想听我讲机器人是怎么做的？”周围小手齐刷刷举起。
于是他又蹲下身，孩子们围成一团把他围在中间，托着脸认真地注视着他。
芦焱从教室出来的时候有两个小孩一步一趋地跟在他身后，似乎还恋恋不舍。芦淼笑着递给他一瓶水，“他们总是这么喜欢你。”
“他们喜欢的是科学和创造。可是现在已经没有科技生长的土壤了，希望等他们长大的时候这个世界会比现在好。”芦焱攥了攥手里的水瓶，接着又朝躲在不远处房柱后的机器人招招手：“门栓，今天有没有什么收获？”
机器人的轮子转得快，几秒就来到两人面前。“根据我的观测，你在短短两个小时内接连经历了紧张、焦虑、兴奋、愉悦、忧郁、悲伤等多种情绪，且情绪状态短时间内不断切换与融合，流动性很强。你很感性。”
芦焱有点不自在，抬头望望天又低头看看鞋尖，最后干巴巴地问了句：“就这些？”
门栓顿了一下，像是在思考，半晌浑厚低沉的嗓音揉着电流摩擦声幽幽响起，“你没有做错什么。”
芦焱愣住。
旁边芦淼若有所思，“看来你的研究颇有进展。”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他嘀嘀咕咕，“我、我先回去了，有事电话联系啊——”
他往外跑去，门栓跟在他身后，两个身影很快消失在操场尽头。
公交车缓缓驶过站台，芦焱怀里抱着他的小机器人，头靠在车窗上，看起来心事重重。门栓的像素圆眼闪了闪，特地调小了音量对芦焱说：“我检测到你情绪低落，系统搜索显示下一站附近有两家甜品店，你需要一些甜食来调节心情吗？”
“门栓，看来你的情感计算能力还有待进步。有些情绪是多年积累的，它很难被一般的调节手段缓解。”芦焱的声音听起来闷闷的，“不过还是谢谢你。”
“我会反思。”门栓声音冷静。“但是你确实没有做错什么。当前时代的科技发展停滞是在自然灾害和连续战争后的资源急剧匮乏导致的，而且大批的研究基地和研究资料、研究成果都在战争及之后的几场大风暴里彻底毁坏，这极大地阻碍了当前社会的科技发展。这些是既成的不可抗因素，你不应该把它们背到自己身上。”
“可是我什么都做不了。我的知识，我的热情，帮不上什么忙。我既没办法解决学校的食物短缺问题，也没法给孩子们许诺一个科技蓬勃发展的未来，还有那可恶的屠先生，隔三岔五就来骚扰我让我为他的机器人军团梦效力。我真是……”他没再说下去。
“你帮了很多人。战后的网络维护和众多线上资源的备份整理都是你自发完成的，你还为重灾区发明了能帮助他们重建房屋的机器人。你设计的生产机器提高了工厂产量，遏制了日用品供不应求下，可能引发的通货膨胀危机。”
“还有我——在目前的形势下，我可能是唯一一个仍在发展自主学习和思考能力、并且以情感计算和情绪处理模块为主要发展内容的机器人。”
芦焱听着，缓缓摇头，“你前面说的那些，与我同期毕业的同仁们做得不比我少，这不值一提。至于你，你只是我的一个私心，一个……愿望。”
他叹了口气。海平面上升吞噬了许多国家，争夺剩余资源的战争就此遍地开花。直到来路不明的风暴席卷整个星球，毁灭了更多的军队，众国无力再供养任何一场战争，各方至此停战，在遍地狼藉的土地上舔舐伤口，然而峥嵘的时代早已一去不返。
他们失去的何止是科技？无数浩如烟海的文化古籍和名胜古迹也随风而逝，剩下的只有干瘪的沙。芦焱想起孩子们清澈的眼睛，他们对一切充满好奇。
他紧了紧怀抱，怀里机器人冰冷的金属外壳贴着他皮肤，他轻颤了一下，然而还是抱得很紧。
“我们聊点开心的吧，门栓，我托人给你造的新外壳快到了，那可花了我学生时期到现在几乎所有的积蓄，你期不期待？”
门栓从芦焱的语气里分析出他忧郁的情绪里掺杂着一丝实实在在的雀跃，于是它回答：“十分期待。”
03
当时光骂骂咧咧搬着一人高的箱子上楼时，芦焱已经候在门口许久，他满脸期待地朝时光喊道：“辛苦辛苦，感激不尽。”又看到他一身精致的行头变得灰扑扑，当即补道：“晚上请你吃饭。”
“请一个失败的追求者吃饭可不是什么明智的感谢方式。”时光语气不善，“以及你这个穷得家徒四壁的家伙能请我吃点什么？”他把箱子搬进客厅，又拍了拍手上的灰，很自然地走到冰箱前，在里面挑挑拣拣最后拿了瓶水。
“一个冷知识：不跟我抬杠你不会死，时光。以及我是真心感谢你。”
“好吧，好吧，姑且收下你的感谢。不过你要谢我的事可多着呢。”时光嘟囔着靠向沙发。
“所以箱子里到底是什么？”时光偏过头问。
芦焱眨了眨眼，“秘密。”
时光把手里的瓶子朝芦焱砸去。
觉察到芦焱想要独自开箱的隐秘心思，时光很识趣地只坐了一会儿就说要走。芦焱追在后面说晚上真请他去餐馆吃饭，时光背对着他扬扬手让他滚蛋。
这会儿芦焱终于能够好好看看他费尽心思弄来的这副身体。托了时光的关系，他联系到了为权贵们的私下爱好服务的地下作坊。说来可笑，作为前海城研究所成员的他在研究所坍塌后，所拥有的资源竟然不如一个小作坊，以至于他要通过这样的手段来造一个仿生人。惆怅之余他也不禁感慨无论什么时候权贵们都是擅长享乐的，他们从来不亏待自己的欲望。
打开箱子，面容俊朗的机器人躯体便赫然呈现在他眼前。他双目紧闭，然而芦焱却仿佛已经看见梦里多次出现的琥珀色眼睛正与他对视着。面前的脸庞鼻梁高挺胡须严整，清晰的下颌线连他都羡慕。
盯着看了半天，芦焱缓缓蹲下捂住了脸。
这张照着他的梦一比一复刻的脸实在是太让人招架不住了！
他捧着发烫的脸发呆好半天，终于缓过劲儿来，着手进行芯片迁移和程序设置，至于原来那个小方块躯壳则被他设置成了普通的家务机器人。
好不容易完成了设置，芦焱摸索着去找开关，循着一般设计习惯他双手环上对方脖颈，手指从发根向下轻轻按压，按至颈骨中部时摸到一处微小凸起，他朝着那处重按了一下，没反应。他又按一下。
下一秒他感觉到一双温热的手覆上他腰侧。
芦焱：！！！
他慌乱抬头，撞进一双澄澈眼睛里。
明明是双无机质的眼睛，他却偏偏被吸引住。他想起那个无数次重复的梦境，自己独身一人走在沙漠里，背后有一杆猎枪时刻瞄准他，却从未开枪。他背对着枪，却不知怎么的看见瞄准镜后有双一刻不停地注视着他的锐利眼睛。
覆在他腰侧的手环紧，变成了一个拥抱的姿势。
芦焱回过神来，一把推开他：“门栓！”
那浑厚的低音第一次从新躯体的嘴唇里发出，芦焱发现竟是如此适配。
“我在。”
“你你你……你抱我干什么？”
门栓声音平静，“根据你的动作，我判断出这是请求拥抱的姿势，因此我回应你的请求。”
“不……什么请求不请求的……”芦焱结结巴巴道，又忽地想起自己刚才找开关的动作，一时语塞。
“总……总之你不要随便抱我！别动手动脚的……”
“这是指令吗？”
“呃，至少现在是！”
“我会遵守指令。以及我刚才采集到了一种被称作‘害羞’的情绪样本，这在之前没被采集过，我会将它收入情感记录板块并学习与之相对应的反馈模式。”
芦焱“……“
讨厌一些没有边界感的机器人！！！
门栓站在客厅里，身上穿着件纯色卫衣。芦焱坐在沙发靠背上，看了半天摇摇头，于是门栓很自觉地走回卧室，过一会儿穿着衬衫推开了门。芦焱眼睛亮了一瞬，又单手托脸作思考状，想了半天自己钻进卧室，拿出一件皮质马甲和一条深色长裤塞到门栓手里。
等门栓再从房里出来时，芦焱终于露出了满意的神色。微束的马甲显出他优越的腰线，裹在长裤里的双腿颀长健硕，芦焱不断点着头，心想，非常好，这对他眼睛好。
他忽然想起点什么，又窜进杂物间翻找起来，好半天才出来，手里拿着一根……马桶搋子出来了。芦焱郑重地把马桶搋子交到门栓手里，对他说：“老实说我真想给你整把猎枪。但我是守法公民，弄不来枪，只能给你这玩意凑合凑合。”他想象起门栓骑马驰骋在沙漠里，手里挥舞着马桶搋子的画面，笑得连退几步，又被自己绊倒，跌坐在地板上。
门栓一副难以理解的模样，“你被自己娱乐了。”
“很奇怪？”芦焱一摊手，“人就是会在想象里获得快感的生物。我们憎恨一个人，就会想象他被大卸八块；爱一个人，则会幻想他和自己白头偕老。恶毒的诅咒和虔诚的祈愿都在一念之间，毕竟这毫无成本可言。”
说着他忽然来了兴趣，“你试着想象一下，如果你成为真正的人类，你想做什么？”
门栓思考后答道：“在这个问题的情境下我拥有与普通人同等的权利，那么据此推断，我有了和你成为伴侣的可能，当然这基于你有相同意愿的前提。”
芦焱懵懵地注视着门栓，半天才磕磕巴巴开口：“为什么……为什么最先想到的是这个？”
“你是我全部权限的管理者，成为你的伴侣也是接受约束、让渡管理权限的一种方式，这很合理。”
“那为什么要把权限给我？”
“你点亮了我的生命。”
芦焱觉得恍惚。以精确客观为标签的机器人居然用了如此抽象的表达，而且这听起来……太像情话。
许是芦焱表情太过震惊，门栓补道：“这是我正在学的修辞。从某种程度上说，如果没有你一意孤行的尝试，我不会拥有自主学习和思考的能力。”
好吧这听起来很有道理。芦焱心想。可不对，不是这样，最开始他决定给门栓设计自主学习和思考程序，以及为他设计对应的情感处理模块甚至将自己作为门栓的学习对象的目的仅仅是因为，他太孤独了。
他憎恨窗外贫瘠的一切，于是他一头扎进自己的研究里，似乎两耳不闻窗外事就可以不痛苦。可每日播报的新闻里遍地开花的恐怖袭击和粮食危机都在提醒他：这个世界每天都在比前一天变得更糟。
直到有一天他在地板上睡着，醒来的时候发现身上盖着薄毯。他坐起身，钢筋铁骨的小机器人悄悄伫立在一旁。
他很安静地坐了一会儿，听到小机器人对他说：“今天天气很好。”
他起身走向窗边。总是阴云密布的天空那一天竟出奇地晴朗，高悬的太阳将阳光从小城的另一边一路抛洒至窗台上，他伸出手，感受到手心薄薄的温度。
04
芦焱觉得自从门栓换了个壳儿之后，他的生活变得很奇怪。
比如他每天早晨起床都能吃到早饭。
芦焱面前是热气腾腾的番茄鸡蛋面，对面坐着的门栓一脸期待。
他迟疑着吃了一口，然后说：“味道是不错……但是你一餐花了我三餐的食材！我本来是准备中午炒鸡蛋晚上吃生番茄的!你知不知道现在菜很难买啊！”
门栓罕见地沉默了，过了好一会儿才回道：“锅里剩下的面……可以作午饭和晚饭。”
芦焱觉得他的表情很可爱，一下没忍住，捧着碗笑了半天。
门栓判定这是一种“气极反笑”的情绪，很识相地低下了头。
再比如芦焱带着门栓出门散步。公园里人多，还没走多远芦焱就发现身后跟着的家伙不知所踪了。他焦急地点开手机，里面有芯片定位。他循着定位找去，在湖边的柳树下找到了门栓。
眼前湖面波光粼粼，有几只小舟行于水面，漾起细小涟漪。这里柳青水澈，倒是一副好风光。
芦焱照着门栓肩膀就是一拳，反正他不会痛。
门栓解释：“路过觉得很漂亮，就多待了一会儿。”
“很漂亮？”芦焱原本是惊奇于门栓居然能为自己喜欢的事物驻足，这是不是说明他已经有了相当程度的自我意识？
“我觉得你会喜欢。”门栓如是说。
芦焱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只是说：“我很喜欢。”又转过头去看已经划远的小船。
身旁的门栓露出了一个细微的笑容。
再比如——
门栓坐在沙发上，而芦焱跨坐在他怀里，双手环住他脖颈。
芦焱开口：“你可以拒绝我。”
门栓答道：“我没有理由拒绝你。”
芦焱头抵在他胸前低低地笑起来，过一会儿又抬头去瞧那双他喜欢得不得了的琥珀色眼睛。
他给自己扯了个什么理由来着？哦对，跟门栓一起看了个恋爱片之后忽然很想知道接吻的感觉，又苦于没有合适的实操对象于是把目光放在了他的机器人身上。
跟自己的机器人接吻正常吗？
不正常。
去他妈的正常，他想。我要快乐，不必正常。
嘴唇接触时芦焱惊讶于仿生人的精巧，那温热柔软的触感让他一瞬间神思恍惚。他生疏地与门栓嘴唇相贴，却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进行。
他问：“你会吧……？你应该会的。”
门栓顿了一下然后回答：“现在会了。”
芦焱：？
门栓坦然答道：“我刚抓取了一百部经典电影中的相似桥段进行学习，客观上说现在我的技术要比他们更——”
“行了行了！”芦焱红着脸打断他，又问：“你为什么不抱我？”
门栓将他按到怀里。这一次他没再问是不是指令。
05
芦焱在扫地。
门栓看着他。
屠先生也看着他。
屠先生说话了：“芦先生。”
芦焱没理，蹲下抖了抖垫在门口的地毯。
“芦焱。”
地毯又被提着抖了两抖。
“何思齐。”
芦焱拍了拍手上的灰，蹲在地上看他。屠先生拄着手杖站在楼梯间里，身后是乌泱泱一大群保镖，把整个楼梯挤得满满当当。
“屠先生何必呢？喊着我早年参加活动瞎取的名字，显示您对我生活的窥视无孔不入？”
“你对我的请柬视而不见，我只好登门拜访。不请我进去坐坐？”屠先生的声音不急不徐。
“您自然诚意十足。”芦焱扬起笑脸，“只是我这陋室太小，坐不下您这等人物；家里茶叶太少，招待不了您这里这么多弟兄。”
“那我们就在这说。”屠先生似乎并不在意芦焱挑衅的话语，只是自顾自开口，“答应我的条件对你没有坏处。食物，金钱，不间断供电，新的房屋和贴身保镖的保护，诸如此类。只要你来做这个新的战斗机器人研究小组组长，这对你来说明明轻而易举，曾在海城大学被誉为天才少年的芦焱。”
“没有坏处？”芦焱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战争都快把一切打成灰烬了，你们还要打，还要造机器人打；坍塌的居民区，紧缺药品的医院，你们看不见吗？委员会什么时候能做点实事？你们这群瞎子、聋子、傻子！全城的普通居民都每日限电，凭什么别墅区里的酒囊饭袋整日点着灯歌舞升平？就因为他们交的税多？你怎么不看看他们的钱是从谁身上榨的！委员长先生，你要是还有点良心，行行好，做点好事吧，别再纠缠我了。”
芦焱说到最后时声音都嘶哑了，然而面前身着正装的男人仍然是一副不为所动的模样，他直直注视着芦焱：“看来你对政府意见很大。”
对牛弹琴。芦焱闭了闭眼，哑声说：“我累了。屠委员长请回吧。”说着就转身要进屋。
那一群保镖里有个年轻男人像是受不了芦焱轻蔑的态度，冲上来就要动手，被门栓一脚踹下楼梯。望着那双愤怒的眼睛，芦焱只说了两个字。
“滚蛋。”
接着他看向屠先生，露出一个十分友善的笑容，“你也滚。”
屠先生没搭腔，只是眯着眼若有所思地看向门栓。
这件事被芦焱的朋友们听说后得到了不少有趣的反应。据岳胜说他第一反应是担忧芦焱的脸会不会和“当众辱骂委员长”的大字标题一起登上第二天的海城新闻，而芦淼抚掌大笑，午饭都多吃了一碗。至于时光，他当即开车来了芦焱家，进门就看见门栓系着围裙在厨房做饭。
时光：？
而芦焱端了碗番茄鸡蛋面放在他面前，对他说，没关系，虽然你时光是屠先生那个老不要脸的家伙的养子，但是我相信你仍然是个善良可爱的好人。
时光差点把嘴里的面呕出来。
看着那张欠揍的脸，时光百感交集，最终只是从兜里掏出一串钥匙递给芦焱。
芦焱问：“这是什么？”
“一辆改装车和一套闲置房。希望你没有用上它们的那一天。”
芦焱攥了攥手里的钥匙串，眼神复杂地望向时光。
时光被他看得不自在，摆摆手说：“别这么看我，这点东西对我来说无足轻重……”
“我不会开车。”
时光难以置信地盯着他，而芦焱只是摊摊手。
最终时光看着此刻正坐在芦焱旁边的门栓，用一种极其别扭的语气说：“他应该会开。”
虽然芦焱现在拥有了一辆车，但鉴于时光说非必要不启用，所以芦焱还是请岳胜开车顺路捎他去参加同学聚会。他刚准备出门，被门栓扯了扯衣袖。
“我不需要跟着吗？可能会有危险。”
“我是去参加同学聚会，不会有什么事的。再说，带你去要怎么介绍。”芦焱哭笑不得，仿生人与真人的区别，别说他的同学们，就连时光都能一眼看出来。
门栓忽然上前一步抱住了他，退开时帮他理了理衬衫领子。“注意安全。”
芦焱觉得心里有什么温热的情绪在流淌。他坐上车时还在想，门栓最近好像变得更黏他了？按理说情感计算是赋予机器人类似于人一样的观测、理解和生成各种情感特征的能力，以达成使它们能如同人类一样进行自然、亲切和生动的交互，本质与人脑形成的复杂感情仍有很远距离。然而无论是门栓近来自然熟稔到过分亲昵的话语，还是他无数个瞬间感受到的来自那双眼睛的追逐注视，都仿佛指示着事情正向一个他从没想过的方向发展。
他没再想下去。
久未见面的朋友们聚在一起总有说不完的话，芦焱很多年没喝过那么多酒了。原本是岳胜要送他回去的，但有个同学临时有事，请岳胜先载一程，于是他只能多等会儿。他托着醉醺醺的脑袋坐在饭店门口的台阶上，等岳胜折返回来接他。
晚风吹得人浑身发冷，他抱臂打起哆嗦，恍惚间感觉身后有人靠近，然而还没等他迟钝的脑袋转出疑问的句子来，后脑已经挨了一棍子，几乎是瞬间他就失去了意识。
再醒来时芦焱发现自己被捆得严严实实，连嘴都被堵住。贴着冰冷地面的半边肩膀像是被砸过一般，骨头里钻着疼。碎石和沙子硌在脸上，怎么挣扎都紧紧附着。
芦焱强迫自己深呼吸，还未从醉意中醒来的脑袋却怎么也转不出头绪，只有阵阵疼痛。他弓起身缩成一团，茫然地听着脚步声由远及近，围着他绕了几圈却又走开。
他意识昏沉间听到远处有嘈杂的人声，忽高忽低，紧接着有人跑动和大喊大叫的声音，再然后是玻璃被猛击后发出的巨大破碎声，有几片甚至落到芦焱附近，砸到地上响得清脆。
他正疑惑着，忽然被解了身上的绳，紧接着便被抱住，缚在眼前的黑布落下，门栓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便落进他眼里。
芦焱愣了半天，终是抬手抱住，头埋在他颈侧，巨大的安全感笼罩了他。
颈侧温热的皮肤下是钢筋铁骨，门栓甚至没有心脏。
可芦焱的心脏却狂跳着，尖叫着要撞出胸膛。
他闭上眼。
门栓任由他抱了好一会儿才示意他起身，看样子是要背他。他恍恍惚惚趴到门栓背上，身体悬空的同时感觉意识也悬空了。门栓手里握着个什么金色的东西，他眯着眼半天也没看清，索性又闭上眼什么都不看。闭眼前最后一刻看到门栓用极快的速度将手里的东西挥出去，动作之迅猛甚至带出残影。
再睁眼时他已经回了家。躺在床上望着手腕的勒痕，他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经历了一场绑架。而他甚至不知道缘由。
走出房门，又看到门栓围着围裙在厨房做饭，于是他坐到餐桌旁撑着脸看门栓一丝不苟地切菜煮汤。
这一刻芦焱恍然发现自己其实是个很懦弱的人。他眷恋着这样的温暖。无论虚实。
眷恋归眷恋，先得算算帐。
芦焱望着面前的汤面，没动筷子，只是一个劲地搅着面条。
“怎么找着我的？”
门栓决定这时候还是不说话为好。
“跟踪？还是定位？”
门栓没应答，只是指指他的衬衫衣领。
芦焱伸手去摸，摸出一个黑色的粘贴式定位器。他觉得有点好笑，“你给我理衣领就是为了装这个？”
门栓诡异地沉默了。两人大眼瞪小眼看了半天，芦焱心说也没怪罪他，刚想开口缓和一下，门栓忽然开了口。
“我怕你出事。”
他声音低沉，“这不合理。但我一想到你可能会遇到危险，可能会——会死，我就感到害怕，好像我全身的铁架都要断开。我的情绪处理模块因此起了异样的波澜，我分析不出原因。”
他抬眼，发现对面坐着的芦焱瞪大了眼，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
“不……这不合常理……太离奇了……”他喃喃着，半晌又痴痴地笑起来，“真好，世界疯了，所有人一起疯。”
他忽地又想起什么有趣的事，托着脸问：“你去救我的时候拿的是什么东西？我可记得我们家除了菜刀再没什么杀伤性武器了。”
门栓指指他身后，芦焱回头，看见一根半人高的铜制水管。
芦焱“……”
门栓一摊手，“我不能拿马桶搋子去救你。”
芦焱很忧郁地戳戳碗里的面，“我以为会是勇士的长剑什么的。”
“那种东西现在市面上根本没有。”
“我知道！”
06
没有缘由的绑架让芦焱隐隐紧张起来，他和门栓复盘了好几次，没法判断对方什么来路。毕竟对方除了把他打晕扔到仓库里，然后在门栓找来时跟他打了一架（当然是单方面殴打。芦焱给他加载过战斗模块，他的反应力和耐力都远超一般人）之外什么也没干。
芦淼提出让芦焱去他那里住一段时间，被芦焱否决了。他不认为这样的事件会有机会再发生。
然而他并没有疑惑太久。在手腕上的淤青完全消散前他就收到了一封让人咬牙切齿的邮件。
邮件里是一段视频，清晰地记录了门栓是怎样砸碎仓库窗户，从三米高的窗台上一跃而下来给他解了绳子，又拎着一根钢管敲晕了所有的看守。
下附文字：你拒绝为政府维护社会秩序的机器人治安队的建设贡献力量，履行你作为普通公民的责任，反而私自研制和私藏具有巨大社会危害性的仿生人，使其为你自己效力，反动倾向已十分严重。如若你不在规定时间内自己上交仿生人管理权限和检讨报告，相信在公民审判会上和你见面便是指日可待。期待与你再次相见。
芦焱冷笑着把邮件删除。“我现在知道是谁大费周章来绑我了。他好像还希望把我送进监狱。”
对于屠先生来说，战力强大又有自主意识的门栓显然是一种特权，他们那种人永远想把特权攥在手里，以此主宰一切。芦焱感到一阵恶寒。
“现在怎么办？”门栓问他。
几乎是瞬间芦焱就作出了决定，“看来时光送的车能派上用场了。”
越野车疾驰在小道上，芦焱打开车窗，被狂风劈头盖脸揍了一顿，吃了一嘴沙。然而他还是心情颇好，扭过头去问正在开车的门栓，“你说屠先生应该不会为这点小事给我弄个通缉令吧？那我就要出名了。”
门栓正专心开着车，听了他的话竟真的认真思考起来，半天给了个结论：“我想他会的，如果他觉得有用的话。”
芦焱骂了一句，又转过头往车后看，“有车追我们吗？“
原本只是随口一问，门栓却答道：“有。至少有三辆车，从我们出发起就一直跟在后面。”
芦焱很惊讶，“嘿真有排场，我这辈子没被这么多人追过呢。诶你知道吗，我活三十多年只有一个人追过我，而那个家伙追我还是因为他是真心话大冒险里被抽中的倒霉蛋。不过他人还不错。”
门栓听出他说的是时光，还听出他前后两个追意思不同，想了半天还是说，“如果你想要被追，我也可以。”
芦焱乐了，朝他摆摆手，“你不用追，你赢在起跑线上。”
门栓看他一眼，“这也是一个修辞？”
两人齐齐笑出声。
芦焱在车里翻找着，半天只翻出一盒烟。他里里外外看了好几遍，犹豫着看向门栓。
门栓说：“你可以试试。“
芦焱点了一根，浅浅吸了一口，立刻被呛得眼泪横飞。
他把烟递给门栓。
门栓凑近吸了一口，表情平静气息均匀。
芦焱忿忿开口：“你是不是现学的？”
门栓接过他手里的烟摁灭，“少抽这个，没好处。”
芦焱又抽出根没点的烟叼在嘴里，伸手点开车载音乐，悠扬的歌声瞬间将车盛满。
芦焱问：“他们还跟在后面？”
“一直。”
“好吧，我都快以为我们是出来自驾游的。”
在他们面前，一条曲折却平坦的路一直延伸到远处，路旁是绿树青草。而在他们身后，火红的夕阳静静凝视着一切，他们行驶在这条长得似乎看不到尽头的路上，车载音乐的歌声一首比一首高亢。
“芦焱，”门栓忽然开口，“好像很少有人这样对你说，但是我认为夸奖是人类的必要需求。你很了不起。了不起这个词是一个抽象的表达，它表示你做出了许多人无法做到的……”
“等等！”芦焱打断他，“你突然说这个干什么？”
门栓仍然在说，且语速越来越快，“据我观察，与你收入水平相同的人里愿意拿出一部分工资援助爱心小学的人只有三成，而这三成人里愿意拿出七成以上工资去援助他人的，寥寥无几，你是其中一个。”
“去小学义务授课，为工人无偿修护机械，省下饭钱每周为城市植一棵树，你总在做，很多很多。”
“你做的很多事其实没有改变什么，但又不是毫无意义。这很有趣。我是说，很迷人。”
芦焱一边心头颤动，门栓的话在他脑里嗡嗡作响，与此同时他脑子里又塞进了密密麻麻的疑惑。
而门栓还未停下话语。
“风沙没有盖住你，你的天真和慈悲熠熠生辉。”
芦焱忽然意识到什么，他几乎是慌乱地摸向门栓侧腰，按开腰后一小块皮肤，里面嵌着的电量刻度只剩极薄的一层红色。他居然忘记了仿生人是靠电能行动的。而他们行进的这条路四周都是荒野，没有一户人家，他们更没法后退，追兵正从后面堵来。
门栓露出一个笑容，芦焱一直都很惊奇，仿生皮肤居然也能呈现那样自然又温和的笑容。
“老实说，我觉得我的修辞学得不错。”
“怎么办……”他颓唐地低下头，忽然又顿悟般震惊地抬起头：“你早就知道……”
“对。因为出城的路只有一条。”
他们根本走不远，这就是追兵一直远远吊在后面而不上前的原因。
摸着门栓腰后那块盖着电量表的皮肤，芦焱的手都止不住颤抖，然而门栓轻轻拍了拍他的头。
“其实我有一个主意，不过是个馊主意，一会儿再告诉你。我们还有时间，再听一首歌吧。”
当车载音乐再次响起，天空中已经缀满了星星。他们开车行驶在旷野之中，四周安静无声，只有乐声载着歌词钻入芦焱耳廓。
相信有纯白 会越过山海，
闯进你心怀 不辜负等待，
勇敢的人 才没放开，
闪耀的时代 会为你而来，
经历过感慨 才能够相爱，
所以盛开 让她重来。
07
当太阳再次升起时，所有负责跟踪的人都看到芦焱的车停在崖边。门栓坐在驾驶座，一动不动。而芦焱则坐在车顶上，他甚至抬起手与屠先生的手下们打起招呼，一副兴高采烈的模样。
没人敢靠近。没人知道他要做什么。
于是，所有人亲眼见证着芦焱从身后拿出电脑，一边敲打着什么一边滑下车顶，一步一步退到崖边。
他很大声地对着人群呐喊，他知道他们有办法让该听的人听到：“你想要的，必不会得到。你强占的，必不会属于你。你的空想，永远不会成为现实。”
“恶毒的野心家，我不陪你玩了，拜拜。”他微笑着按下确认键。
下一秒爆炸的气流掀倒了周围所有的树与草。那机器躯体里的自毁装置足以引发一场巨大的毁灭。每一个人都看见那辆汽车连同里面的一切都被炸成灰，而芦焱不知所踪。
一小队人从崖边探头看去，望见崖底幽深的潭水和水面漂浮的汽车残片。
08
山路曲折泥泞，梳着简单长辫的女孩一步一步走得缓慢，在她前头不远，身着长衫的男士也是步履艰难。
卞融对着前面人大喊：“何老师——你能不能帮我拎几本书啊？这书太重了我快走不动了。今天是第一天上课，我们可不能迟到。”
何思齐脚步一顿，转回来把卞融背后背包里的书拣了几本塞进自己包里，于是没一会儿他就气喘吁吁地落在后头了。
卞融无奈，又把书拿回来背着，顺道看了看何思齐的包，发现里面除了书以外尽是些钢条铁片。她问：“这是做什么用的？”
何思齐只是笑着说，这是秘密。
他抬手摸了摸胸前贴身的小口袋。一枚芯片正在里面稳稳睡着。
Fin.
ps：歌词来自脆莓的《相爱》，是我个人非常喜欢的一首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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