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蓝】绿皮火车
站台上紧密地挨着许多人，大家都不约而同地将视线投向轨道延展出的远方，等待着列车的到来。
绿色的和谐号终于缓缓驶来，列车速度减缓，车窗内提着行李预备下车的人和小桌上的餐饮杯盒都渐渐变得清晰可见。小蓝听见身旁有人轻声欢呼，紧接着就是动作间衣料与行李袋摩擦的声音。他抬头看了看深绿色的车厢，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绿色挂坠。同样的绿，同样的一份心安。小蓝攥紧挂坠，忍不住笑起来，提着行李进了车厢。
他买到的是两人座靠窗的票，过去的时候别的位置的人都坐好了人。他点头摆出微笑问好，坐到了位置上。
身旁的中年女人友好地与他寒暄:“小伙子要到哪里去啊？”“池泽。”“噢那地方我去过，是个小地方，但很漂亮，山清水秀的。你是要回家探亲吗？”
听到这句话，小蓝的表情有了变化，似乎更加柔和了，“嗯。回去看我爱人。”他语气轻快，尾音扬起，像是十分愉快又期待。
女人似是发现了青年的不善言辞，又聊了几句便停下话音，看他戴上耳机，微仰着头从窗户看向天空。
树影与岩石都争相向后奔去，而列车隆隆行驶着，载着归心似箭的青年向前穿行。
小蓝是悄悄回去的，他想给小绿一个惊喜。而即使他满心欢喜迫不及待地想回到那人身边，他却还是选择了车程十几个小时的火车。
列车跨过白昼与黑夜缓缓前行，而他也需要这样一段漫长的时间来想念，来放下之前脑海里塞着的所有事，腾出地方将许久未见的惦念都熬成甜甜的糖浆，让他急切的情绪平静下来，变成悠长的牵挂。
“各位旅客列车已经到达池泽站，请拿好您的行李和贵重物品，从列车前进方向右侧车门下车。”
街角的蛋糕店飘出甜香，店前的风铃叮当脆响，推开玻璃小门，柜台前的绿发青年还未抬头，温和的声音就先来到耳边:
“欢迎光临——”
“你好啊，小绿店长。”小蓝倚在门边，歪着头对年轻的店长笑，“我要一份草莓蛋糕。 ”
“小蓝？！”小绿抬头，眼里满是惊喜和意外。
小蓝坐在小圆桌前，面前摆着块小蛋糕。对面的小绿撑着脸看他，眼睛里都是笑意。
“怎么一直盯着我？”小蓝手里拿着勺子，嘴边还有不小心蹭上的奶油，看起来特别可爱。
“就想多看看你。”
“啊好吧。”小蓝低头吃蛋糕，脸色微红。
“要不我们下午出去逛逛吧。”小绿问他。
“下午不开店？”
“不开了，反正我是店长。”小绿看着他眨了眨眼。
两人牵着手走在路旁，小绿温声给他介绍着，这里新开了幼儿园，那里多了家书店，还有座桥被拆掉重建了。
“我们好久没见了。”小绿忽然说。
小蓝的眼泪一下子就涌出来，他很用力的抱住小绿，头贴着他胸口，“我好想你。好想好想。”
晚上睡觉的时候，小蓝一直搂着小绿的脖子要跟他接吻，眼泪混着含糊不清的喘气声掉下来，最后小绿听到小蓝用很认真的语气告诉他:“我不走了。”
那年的夏天很灿烂，午后的阳光折射出闪耀的光，树下的少年笑得开怀。
“小蓝，你以后想做什么？”绿发的少年靠着树干问道。
“我？我想开一家蛋糕店，这样就可以天天吃草莓蛋糕啦。小绿呢？”
“嗯……我想当老师。教书育人，桃李天下。”
“啊那挺好，以后就可以给跟我们一样可怜的高中生布置更多的作业了！”
“没想到小蓝你这么坏。”
两人都笑起来。抬手接住叶间漏下的光，遥远的晴日里仿佛沉睡着即将启航的理想。
后来小绿高考失利，这时家里人又生了病，拿不出让他继续读书的钱。
他记得小蓝着急的神色，记得他哭得很红的眼睛，也很清楚地记得小蓝离开池泽去学校报道的那天，天空是很深的灰色。
小蓝报了师范大学。
小绿送他上火车时，小蓝抱住他手臂不肯撒手，他从兜里掏出一个绿色的小毛团挂坠塞到小蓝手里。
“别太担心。”
我一直在。
小绿留在了池泽。他攒钱给家人看病，又省吃俭用日夜工作，用了三年的时间才攒够了买一个店面的钱。
他为他的小少年开了一家蛋糕店。
我来完成你的梦想。
小蓝用了一个星期，整理好了自己所有的东西，往返处理了工作和学习上的各种事情，然后和小绿一起来到了池泽一中。
“忽然有点紧张，我好像又回到了高中时见到校长就怂的样子。”小蓝笑笑，“回自己母校应聘什么的，感觉还真是奇妙啊。”
“你真想好了？”小绿皱着眉。
“那可不，我人都已经站在这儿了。”
“那好吧。”小绿揉揉他的头发，“加油。”
小蓝是以数学专业第三的成绩毕业的。大学四年他用了十成十的勤奋刻苦，努力程度比高中是有多无少。
除了把教师资格证考到手了以外，他还存下不少钱，都想给小绿用来扩店。
小绿笑他:“一个蛋糕店有什么好扩的，难不成还要开连锁店？”
“那多好啊，以后小绿就可以承包全国各地的草莓蛋糕啦。”
大城市喧嚣浮华，尽是车水马龙。霓虹初上，多少人为之迷了眼，可身边这个人确实如此单纯美好，干净得令人心动。
他清楚地知道小蓝付出了多少，又失去了多少，所以每每看到他笑着望向自己时心里就软的一塌糊涂，只想把这束光狠狠刻到骨血里。
有优秀的学历和领导老师们的认可，小蓝很快就正式成为了池泽一中的一份子。不过许多老师都说他考出去又回来真是可惜，他却说这是最正确的决定。
小蓝正式任职的时候恰逢开学季，他直接接手了新生班，正式地站上了讲台。
新踏入光荣的人民教师这一行业的小蓝每天都干劲十足，一边说着“我的学生怎么这么可爱”一边奋笔疾书地整理教案研究习题。他每天晚上都要和小绿叨叨一通课上的趣事，却总是讲着讲着就睡着了。
小绿总会在他睡着后补一个晚安吻，然后把他揽到怀里抱住。
我的小蓝也很可爱，小蓝最可爱。
周末的时候会有学生来找小蓝玩，小绿会心情很好地请他们吃蛋糕，然后坐在一块儿聊聊天。
小蓝是年级里最年轻的老师，长得标致脾气好讲课又生动，非常受学生的欢迎。
八卦的男孩女孩们就总要围着他问什么时候谈恋爱，有次一群女学生在蛋糕店门口问小蓝喜欢什么样的人，小蓝被他们围在门口进不去出不来的，哭笑不得。
在门口浇花的绿店长听到后立马放下水壶，敲了敲门玻璃，引得众人都看向他。
“他喜欢我这样的。”小绿眯着眼笑。
后来班上同学来店里买蛋糕的时候总要跟小绿讲价，有个女孩扒着柜台对小绿说:“哎店长先生你都把我们最好最好的老师拐走了，还不让我们多吃你一块蛋糕？”
店长微笑道:“是啊，不过你们要是一人多吃一块，我还拿什么来养你们最好最好的蓝老师？嗯？”惹得小蓝一边赶学生回家写作业一边红着脸让小绿滚蛋。
月底放假的时候两人一起去爬山，坐在山顶看远处弯曲的铁轨没入隧道，轰隆隆的列车徐徐而过。
“火车啊……”长条的绿色潜游在日光朗照下，让他们都想起了很多事。
十七岁那年小蓝第一次坐火车，是和小绿一起。那时他们刚在一起不久，某个周末小蓝忽然很想出去逛逛，于是两人随口跟家里扯了个谎，背着小包，兜里揣了二百块钱，随便买了离池泽挺近的一个站的票就牵着对方的手上了车。
因为不是节假日，来乘车的人并不多，车厢里零零散散地坐着些人，倒显得有些空旷。
两人并肩而坐，抬眼看着一粒粒光掉在窗玻璃上，照得人连眼眶都是暖的。
空调冷气开得有些大，两人就紧紧靠在一起，脸贴着脸，有些哆嗦地用按键手机玩俄罗斯方块。
傍晚的时候他们在一个小站下了车。站在出站口，巨大的红色牌示挂在身后，各路公交在不远处驶过。
他们现在在一个从前十多年里从未接触过的地方。
这个认知让小蓝感到茫然又惊喜。
小绿先回过神来，攥紧他的手，“走了。”
去开启一场冒险。
他们在路边的小摊买了烧烤，在小公园的长椅上看了一场日落，还和一个陌生的小女孩拍了会儿皮球。
晚上两人在一个小旅馆里留宿，十七岁的少年在狭窄的小床上相拥而眠，那是他们第一次离得那么近，近到“咚咚咚”的心跳声就在耳边。
那是小蓝人生中的第一场旅行，惊喜而奇异，普通却也闪着光，让他一下看清了未来。
我的未来里一定是小绿和远方。他这样想着，在温热的怀抱里沉沉睡去。
十八岁那年小蓝第二次坐火车，只有他自己。
他要去远方，却要离开小绿。
前一天晚上说好的绝不掉眼泪早被小蓝忘得一干二净，站在检票口的时候眼眶通红，仿佛两小时前收拾东西时哭的眼泪又重新回到眼睛里，随时都要再落下来。
小绿捏了一把他的脸，“别哭，周末就去看你。”
小蓝眨了眨眼，睫毛湿湿的，眉头都皱到一块。
“你再哭我可就在这里亲你了。”小绿凑到他耳边轻声道。
小蓝却突然勾住他脖子，头埋在颈间，声儿一点也没漏出来，眼泪却全都滑到小绿衣领里。
小绿叹了口气，把小蓝按到怀里亲了亲额头，“真的，周末就去看你。”
小蓝坐在靠窗的位置，看着小绿在窗外向他挥手，脸上依然是温暖的笑容，忽然他嘴唇动了动，小蓝盯着小绿的脸，在列车缓缓驶动时读出了他的口型。
“我爱你。”
列车背对着站台远去，没人注意到角落的阴影里，有个男孩背靠着墙，缓缓抬起手遮住了眼。
周末小绿真的买票去了小蓝学校。打了一星期电话的小蓝十分郁闷，在出站口看到他的那一刻就直接飞扑到他怀里，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周围全是人，头都不敢抬，脸迅速涨红，看得小绿忍不住伸手戳了戳，又笑起来。
两人一起逛了逛小蓝的学校，吃了顿晚餐，晚上在学校附近的酒店歇了一晚。
小蓝问你以后经常来看我好不好，小绿说好。
于是小绿每两周都要坐一次十几个小时的火车，去小蓝读书的城市见他。可随着时间推移，要学的东西越来越难，要办的事越来越多，小蓝能和小绿相处的时间也越来越少。
有次小绿到了校门口给小蓝打电话，小蓝让他在附近的咖啡厅等他。
他在窗边的位置等了将近三个小时，直等到从外边照进玻璃又投到桌上的光越来越暗，咖啡杯上方隐隐约约的热气一次又一次消弭不见。
他恍惚间觉得自己好像不小心睡着了，又好像并没有。
只是感觉有些什么模模糊糊地看不真切。
忽然耳边传来一阵声响，衣料窸窣伴着轻微的喘气声。
他抬眼，是小蓝。
蓝色眼睛里盛满了歉意，他站在小绿面前支支吾吾不知道说什么。
“我……有点事耽搁了……”
“来了啊，晚上去哪吃饭？”小绿望着他露出一个微笑。
“啊我上次去了一家超棒的餐馆！叫什么来着……噢我还记得那店在哪，就在前面那条街的转角。”
“那我们现在过去？晚了可能就没位置了。”
“好。”
自那次起小绿就不动声色地减少了去小蓝学校的次数，两人的交流更多是在电话里。
小蓝会告诉他今天做了什么事，见了什么人，又去了哪里玩。每次他带着激动或兴奋的语调滔滔不绝地讲着有趣的事，小绿就好像真的看到小蓝站在他面前，嘴角上扬，眼里闪着光。
“今天看了一本很精彩的书，下次一定带给你看看。”
“今天逛了市里新开的游乐园，等你来了一定要一起再去一次。”
“今天去了科技馆，真是太有意思了！等你过来的时候……”
小绿总是说:“好，都听你安排。”
但是两人确实是有越来越多的事要忙了。渺茫的未来擦着指尖滑过，像手里漏出的细沙，给人稀疏的失落感。忙着生活，忙着前行，忙着追逐尚未明晰的目标，一切感受都扩散在时间的河里，成了游丝般的失意。
有天小绿收拾东西的时候找到一个小铁盒，打开发现里面都是他坐火车留下的车票，一张一张拿出来看的时候他才意识到，原来自己已经坐了那么多次火车了。
他又忽然惊觉，自己已经很久没去看小蓝了。
相隔的几百公里好像被越扯越长，让他们之间的联系也跟着被扯长扯细，变得有些看不清。小绿一个人坐在客厅里，冰冷的铁盒贴着手指，电器运行发出的轻微响声此刻变得很清晰。他忽然很想念小蓝。
鬼使神差地拨了个电话过去，在听到小蓝熟悉的声音的时候小绿突然笑起来。
到底在担心什么啊，这不是在呢吗。
小蓝升上大四后变得有些暴躁，总是很容易发脾气。学校里的事实在是太多了，让他有些喘不过气。
有时没忍住就会跟小绿吵起来，吵完后又小心翼翼地去道歉。
小绿其实没生他的气，他总能体会到小蓝的心情，然后用自己的办法让他高兴起来。
距离是很远，远到一次次的相见要靠一班班火车，远到每次听见轰隆隆的列车轰鸣声心里就会泛起些微雀跃和无奈。
但有时也不那么远。当两人打着电话说“你看今晚的月亮好圆”，当信箱里的书信被拿出细读时，一切有的没的都没有必要再被想起了。
他们曾相隔数百公里，在各自的星光璀璨与深重寂寥中徘徊不定。而如今他们在一起。
我爱你，所以我要飞奔向你。
“我们一起去海边好不好，就年底休假的时候去。”小蓝抓住小绿的手，在飒飒山风里轻声说，“高三那年约好的。”
“好。”小绿认真地注视着他，将他的手紧紧攥住。
我们可以一起去到任何一个远方。
完。
by程浥
ps.
啊“池泽”这地名儿是我瞎取的，上网查了查好像也没有地方叫这个于是就这么用了。
火车对于我来说是饱含回忆的事物，前两天忽然想起很多然后就有了这篇，希望能被喜欢。
最后就是，感谢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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